中五級抒情文示範

中文科「寫作能力提升計劃」

 中五      「借物抒情」

〈鈕扣〉

作者：董老師

如果生命有重量，一個人的生命可以有多重？有人說是21克，因為曾有這樣的科學實驗：在一切條件不變的情況下，一個垂死的人在咽氣前和咽氣後，身體淨重竟相差了21克，這可能就是靈魂的重量，也就是生命的重量。

也有人說，死有輕於鴻毛，有重於泰山，是否暗示了每個人的生命重量都不同？視乎他的什麼？價值？道德？貢献？生前所作的事？

我有一顆鈕扣，那是一顆圓滾滾的小銅珠，色澤暗啞，只有一顆珍珠大小，珠下有一個小環，供人穿線用，就這樣而已。這顆鈕扣小得不能再小，輕得不能再輕，一失手掉到地上，它就會彈到不知哪裡去了。可這顆鈕扣，我卻覺得它很重，每次我拈起它時，都會沉重得說不出話來。

這是我爺爺的鈕扣。

在我十多歲的某一天，母親突然拿來一顆銅珠鈕扣，說：「諾，這是你爺爺的遺物。」我很詫異：「這是怎麼來的？」「有人從鄉下帶來你爺爺的一件長衫，可是長衫太破舊了，因此我們剪下領口的一顆鈕扣，留個紀念。」眼看母親就要把這鈕扣放到一個盛載舊物的小盒子中，我大著膽子問：「這，可以給我嗎？」「你要來作啥？」「留個紀念嘛！哥哥不是有一隻鄉下祖屋的清朝瓷碟嗎？我只要這個，我也要一個紀念。」於是，我得到了這顆鈕扣。我一直把它收在一個小袋子中，輕易不敢拿出來把玩，生怕一不小心弄丟了。

我爺爺，在他二十多歲的時候就過身了，那時正值抗日戰爭。在他短短的一生裡，只留下了兩件遺物：一，是一張手心大小的半身照片，現在還在我家客廳的櫃子裡；二，就是這顆曾經穿在身上的，一顆小小的銅珠鈕扣。

當我偶爾想到這位素未謀面的爺爺時，總不禁怔怔出神：他是一個甚麼樣的人？在模糊的照片中，爺爺實在太年輕了，二十出頭的樣子，戴著眼鏡，穿著西裝，一副裝作老成的模樣。那是1930年代吧？在鄉下裡，不願繼承家裡的小生意，便留下年輕的妻子和三歲的兒子，孤身一人前往香港，試試做古董買賣。這麼說，他應該是有點抱負的人吧？他勇敢嗎？善良嗎？他掛念他的妻兒嗎？可是，正因為孤身一人，當他在街頭被日本人槍殺時，沒有親人在旁，屍首也尋不回。祖母和爸爸，從此就在鄉下成了孤兒寡婦，無依無靠。如果爺爺不是這麼早逝，爸爸會怎樣？或許政局安定之後，會到香港與爺爺團聚吧？或許以爺爺的努力和才智，他們一家人會在香港過上好日子吧？可能爺爺會繼續生小孩，我也會有一大票的親戚吧？當然，更可能的是，爸爸就不會娶媽媽了，可能我也不會出生了。當我摩挲著這顆鈕，這顆爺爺曾經觸碰過的鈕扣時，我會忍不住嘆氣和惋惜，如果爺爺沒死，一切，也會變得不同吧？

一個這麼年輕就結束的生命，數十年之後，還有誰會記得他？祖母從來沒提起過爺爺。她愛他嗎？還是怨恨他？還是，只不過是一場歷時四載的盲婚啞嫁？我不知道。家族裡好像沒有誰惦念過他似的，也沒有人提起他。所以，有時我會替爺爺不值，也替爸爸不值。我曾經做夢，在夢裡見到爺爺。他是一個老人，來探訪我們家，我們全都穿戴整齊，一心等他的到來。他來了，戴著鴨舌帽，滿頭白髮，但雙眼很有神氣，眼睛裡透著狡黠的光芒。他帶著很多禮物，派給我們每一個人，爸爸、媽媽、哥哥、嫂嫂、甚至是手抱的侄兒……但是沒有我的份。我不覺得意外，也不介意。眾人圍著爺爺談話和道謝，可是，爺爺只是看著我笑，我也看著爺爺笑。夢到這裡就完了。這個夢很深刻，我醒來後發怔了良久。我不會去猜度為什麼會做這個夢，我只是為沒有人惦念他而感到一陣悲涼。悠悠數十載倏忽就過去了，現在，還有一個多情的孫子在思念他，但是將來呢？還有誰會為爺爺而感到痛心、感到可惜呢？

因此，當我拿著那顆輕得不能再輕的鈕扣時，心情是那麼沉重。這不是一顆鈕扣的重量，這是一條生命的重量。這也是亂世的重量，無常的重量。當天地不仁，以萬物為芻狗的時候，人命是如此脆弱。因此我很怕看有關戰爭的紀錄片或電影。記得有一套叫《鋼琴戰曲》的電影，導演拍得太仔細、太真實了，在主角的身後遠處，在畫面的左上角右上角，在背景的大樓裡，總有很多路人，小得模糊不清的路人，在突然之間就被無形的子彈或有形的炮火奪去生命，身體一下子就軟攤下來，倒在地上，掛在欄杆上。那種無常的重量壓得我喘不過氣來，發自心底的顫慄令我淚流披面。在那樣殘暴的戰火世界裡，上一秒鐘還存在，還生蹦亂跳，還在說話吃東西的生命，下一秒鐘就消失了。人命何止如草芥啊！簡直如泡沬，一下子就消失了。這個消失，不但抺殺了一個人的夢想和將來，也會抺殺了一個家庭，甚至更多人的命運。

當我想到這兒，我不禁想：那麼，我該當何等慶幸和感恩自己的存在啊！我的祖先和祖先和祖先們，如果其中一個沒有了，這條縱的連接就斷了，我也就不會出現了。我之所以能存在，全因為歷代的每一位祖先那樣努力地生存，他們在誕下子嗣之前，避過戰火、避過瘟疫、避過意外，經歷過漢、唐、宋、元、明、清那麼多朝代，一代一代接連下來，數千年後，這血脈才能流淌到我身上。我低頭看著自己的軀殼，忽然感到生命的偉大，生命不是偶然，其實是一部巨著啊！我身上，的確背負著歷代祖先的血脈和努力。單說珍惜生命，這四個字空泛而淺薄。但一想到這條縱的連線的綿長和艱辛，就讓我肅然起敬，不敢有所辜負。

那顆珍珠大小的黃銅鈕扣，的確好重、好重。

生命的飄蓬、無常和脆弱，就如這顆小珠鈕扣一樣，拈著的時候還好端端的，一旦失手掉到地上，就會消失在茫茫塵世中，永遠失去，再也尋不著。

如何作  

這篇文章有兩個主題：「對爺爺的惦念之情」和「對生命無常的感悟」，後者是前者的「提升層次」，是基於爺爺的死才產生出來的想法，所以不是離題；若要歸納到一起，主題也可以是一個，便是「對爺爺的感情」。

我寫這篇文章的時候，因為要回憶，所以牽動了不少思緒，也花了不少時間，因此我不建議同學寫自己曾經歷過的生離死別，一來太沉重，二來在試場哭了也不易收拾心情(這很實際，也是應試技巧之一)。所以，如果在平日，看電影、聽講座、看書時，看到或想到什麼發人深省的道理或感悟，要立即記下來，將來作文時可以寫進文章中。但考試作抒情文時，就毋須刻意追求沉痛的題材，除非是靈感突然湧現或自信可輕易駕馭，否則容易弄巧反拙，切記切記。

構思文章時，因為對爺爺的感情是微妙複雜的，所以我故意多用幾個詞語，以求準確表達。有關爺爺的事件由於頗為拉雜，有述敍、有對話、有做夢，因此也要花點時間去推敲次序和銜接。幸好，因為感情是實在的，事件是真實的，所以一應引用都是順手拈來，反而全不費功夫。再次證實，把真實的經歷轉化成文章，不是全然虛構，才是應試的不二法門(不用花時間去想也不會錯)。

班際討論時間 (家課) ---- 請在回應欄中回答以下題目：

(比賽以回答人數多寡及答案質量為準則，因此回應時須先自報姓名。四條提問必須全部回答，亦可因應同學的回答而作出後續討論。)

(1) 「我向母親要了那顆鈕扣」，以及「夢見爺爺」兩件事，為什麼要寫？與主題何干？

(2) 文中有哪些地方是互相呼應的？(很多，請盡量找。)

(3) 第八、九段是「對生命無常的感悟」，有說理，也有抒情，試談談抒發了什麼感情(先找出當中用過的感情字眼)。

(4) 你認為寫得最好是哪一段？為什麼？最遜色又是哪一段？你會如何改寫它？